大哥,长我19岁。他在同胞兄弟中排行老大,在叔伯、姑姨兄弟中也排行老大,在张家内外,他都毫无争议地被尊称为“大哥”。大哥就有大哥的样。他方脸,浓眉,脚大手大,腰粗肩宽,就是身大挑大梁作大哥的坯(方言音pai)子。他没上几天学,和父亲一样,早早耕田务农,从小就练就了一副挑大梁的肩膀。从祖父起,家境失落,因贫穷而田地少,因贫穷山地多、凹地多。这“凹地”,不是低凹多水多湿的“洼地”,是三边靠悬崖,顺黄土沟壑土坡开垦的小块“梯田”,北方难得的一点雨水,顺崖水土流失,干旱瘠贫,广种薄收,只能种一季麦子。然而,我这样贫穷的家庭,那点瘠贫地,却也是很珍惜的。我家的凹地,大面积的两三分地,小面积的只几厘地,比一张坑席大不了多少,三五块加上还不足一亩地。牛套上犁,来回都不能打,全凭苦力镢刨锨翻。这凹地要多收粮,就要地能存点雨水,把靠地边的土崖加固高,就成了修地的祖传秘方。
至我能记事,父亲早下世,二兄长要上学,二姐纤小力弱,刨地修地,大哥都是“主力军”。修地就是在靠坡的那里取来土,再一担一担挑到礓畔上。担子挑土,大哥总要在我和二姐已装满的土筐内再加两锨土。他腰粗肩宽,挑起来蛮轻松。修地总在収麦后的暑天进行,那是最苦的差使,冒着烈日,顶着热风。那凹地,连树都不长,想歇个阴凉都没有,实在热的受不了,大哥就让我下到沟底舀一罐河水,从他头上浇下,看他痛快淋漓的样子,像似喝了美酒一样。
贫困,练就了大哥吃苦耐劳的一副肩膀。那年月,他正年富力强,浑身有使不完的劲。一晌晌,一镢镢,一担担,挖土,挑担,乐此不疲。那土地长出的粮食,与其说是土里长出的,不如说是大哥肩膀一担担挑出来的。那一担担,担的不只是泥土,担的是一家人的生活,担的是艰辛,担的是的岁月。
到收麦季节,地里割倒的麦子,有牲口的人家,塬上地马车拉,凹地牲口驮,而我家塬地、凹地,麦子全靠担子担,全靠大哥肩膀上一副长扁担担。这长扁担,是大哥用我家的一棵小桑树亲自削成的,一丈来长,断面呈椭圆形,富有弹性。
大哥割麦,肩膀宽手大,握的把子大,力气大,速度快,干净利索,全家谁也比不过的,在村上也是个能手。特别是大哥捆麦捆子技术高、捆的多。那一摞捆子,有十岁小孩个子高,少说两捆有百八十斤。他腰一躬一挺,担子就上了肩,我和二姐背上一小捆,跟在他后边就上了坡。连结凹地到塬上的大路,只有羊肠小道,坡陡弯大,中途没有歇脚的地方,要一口气担到塬上大路。遇到窄狭拐弯处,担子前头的麦捆,几乎顶到崖畔上,全凭挑担子换肩的本领。大哥是换肩的好手,手一推担,腰一扭转,换过了肩,好像他的肩上有润滑剂似的。整个收麦天,大哥担完凹地麦,又担塬上麦,他肩不肿腰不酸,乐了就吼上几句秦腔;汗多了,从他那有油的背上一滚一滚地滴下;脸上的汗多了,他不用毛巾,而是用手一捋。
什么叫“汗滴禾下土”?什么叫“粒粒皆辛苦”?大哥的担子,就是最真实的写照,那是最生动的诠释!
大哥的担子,担完我家的麦子,还要担二姐家的麦子。二姐奉母命嫁出,不幸家遭大难,男劳力全离开家。孤儿寡母,收麦谁来管?大哥,白天担了我家的麦子,晚饭后,又马不停蹄赶到二姐家,顾不得吃喝,趁着夜色朦胧,那宽大的肩膀,挑了一担又一担,还要帮着碾麦、扬场。那时我上初中,也只能割麦子、锄杂草,碾麦、扬场、担麦,全是大哥一人的活计。大哥一直担到二姐丈夫回归,默默无闻,任劳任怨。
岁月沧桑,步入人民公社,土地归了集体。集体有大车,有骡马,穷人卸掉了负重的担子,大哥也卸掉了担土担麦子的担子。然而,大哥的肩膀的担子更重了。从当民兵排长肩头扛枪,到人民公社生产队队长,肩挑集体的担子,大哥处处是带头人,肩挑重担人。他肩挑生产队长重担好些年,谋划调理,带头奋战,多少相邻的生产队春上闹粮荒,而我队总有余粮,归功于大哥这个带头挑重担之人!
如今大哥早已作古,那种肩膀上的艰辛和功绩,我清楚记得。我用一枝纤笔,噙着热泪,写下字字句句,以此怀念我最敬爱的曾肩挑重担的大哥!
关键词: 大哥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