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幽曲四章

2020-08-25 13:00阅读数() 加入收藏

  一、压迫

  我在监考。我面对着无数的背,整个考场中学生的后背都对着我,我感觉潮水向我袭来。带着胁迫,我从无聊中感知到宁静的可怖。我的身体仿佛失去了一层保护,在空气里无端地沉沦,感觉在空气里撞击,思维的凝滞和开放全在空气里。一种虚空来自学生考试时写字的沙沙声。这种感觉仿佛在哪里有过,我努力回忆着。终于在思想的黑暗处绽放出一丝亮光来。

  那时正读大学,一次我去参加演讲比赛,生平从没见到过那么多的脸,所有的人都满怀期待地望着我,甚至还有校园电视台记者的镜头对着我。我把那份背得滚瓜烂熟的讲稿拿在手心了,拿出后又觉得不合适,接着我把它放回兜里,但是等额头上的汗珠沁出时,我却又发现不拿讲稿我会浑身发抖,于是我又把讲稿拿出来,突然我又意识到拿着稿子上台要扣分的,虽然你没看,但是至少显示出你的底气不足,于是我又把稿子放回去。那些等着打分的评委像观看猴戏一样,把手抱起来,看我到底要干什么。我感觉手心里的汗已经泛滥了,那份讲稿稍不留意就会变成纸浆,我甚至能听到水滴落在地板上的声音。

  我就像欺骗所有的期待的眼睛和耳朵一样,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我觉得我在犯罪。我甚至还看到负责摄像的那位记者已经把镜头对准了我,我看到摄录的红灯闪烁着,但是我居然不会开口说话了,这简直就是对他的戏弄,我看他把摄像机拿起又放下。无奈的他,我想那刻他只想冲上来揍我一顿,但是那么多的人都被我愚弄了,也不差他一个,所以我甚至也能听到他骨节响动了几下,最终他还是忍了。

  我看了看他们的眼睛,只想这样开头,我太紧张了,我要爆炸了,但是我不能这样说,那样所有的人更会觉得他们受到了愚弄和伤害,也许从此就把会我当作一个非正常人来处理。我感觉自己像《围城》里的方鸿渐一样尴尬和无奈,我哆哆嗦嗦地又把讲稿从衣兜里拿出来了,惶恐地看了一眼,就一眼,我的心差不多已经跳出了嗓子眼,我感觉自己是此次演讲赛中最拙劣的选手,我不清楚自己讲了些什么,总之我看到评委的脸和我一样通红,特别是那位在场下给了我无数指导的老师,我把他的脸已经丢光了,仿佛所有的目光已经集中在他的后背上一般。当我哆嗦着把“我的演讲完了”几个字说完时,我觉得自己马上要被众人的目光解体了,我像一只仓皇的地鼠逃向座位,至于同桌的那位说了些什么我根本没心思去听,我想冲出演讲大厅,但是我想如果我真的出去了,那么我将再次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于是我像罗马竞技场上的奴隶等待我对面虎视眈眈的狮子退场一样,感觉所有的目光之箭压向我。事情过去很多年了,凡是参加过那次演讲赛的人都会记着我,于是他们在见到我时增加了一样谈资,于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活在一件往事的尴尬里。

  转眼我走上了工作岗位,往事终于被一些人忘记了,或者他们已经厌倦了再去重复那些陈年旧事。但是新近的事却又以另外的形式在我的脑海里笼罩着我。

  继父得了大病。以前我俩的关系很僵,但是作为人子我不能不使出我浑身解数来救他,临到手术签字了,我的手抖得十分厉害。村里人在继父的不断解释中认为我是一个不孝子,手术如果出现意外,那么我要负全部责任,假如继父发生意外,那么村人肯定认为我这个继子没尽力。

  自从继父被推进手术室我就在外面的走廊上徘徊了,我试图用书来平静自己,但是我觉得这些文字的东西,像一些无意义的符号,脑子里是继父衰弱得如风中枯草的模样。我如何减轻我的心灵负担,思考了半天我毫无办法,嘴里又苦又疼,连日的奔波把我也弄得形容枯槁,我在昆明的大街上像一具干尸一样地走动,人流在我的前后左右汹涌,声音从四面八方迫近我的耳鼓,我为什么会在这座城市里?我经常发出这样的疑问,我真的不喜欢这个地方,自从我来到这座城市两星期以来,它已经残忍得把我的口袋翻了个底儿朝天,每天几百块的医药费把我逼向绝境,拿起电话来感觉我的手伸向的是虚空,这座繁华的城市我找不到帮我的人。我像游魂一样又回到我的家乡,还是那些穷哥们帮了我,但是等我把钱真正拿到医生手里时,我新的担心又诞生了。

  我在走廊外徘徊,不断地有病人从手术室被推出来,家属们迫不及待地冲向那辆手术车,夹着泪痕,夹着轻声的呼唤,我也木然机械地冲向前,但是我一次又一次的退下来,像潮汐的无意识涌动,我颓然地坐下,站起;站起,坐下。时空仿佛已经停止了,在那8个小时里我觉得这座城市已经陪着我停止了转动,我的脑中没有了一切,空气以前所未有的力量挤压我,我退着向后,我抱着头逃遁,我眼前不断闪现血肉模糊的继父的形象,我的手又开始颤抖了。

  我的恐惧像来自医院的特殊气味,我把头伸向窗外大口地呼吸一口气,但不经意间就看见了外面灰白的天空,那死气沉沉的天像大病未愈的脸,我赶紧关上窗子,拉紧衣服,靠墙根坐下,走廊里只剩我一人了,灯光已经亮了,惨黄!灯光下我觉得身影在变异,不规则地投射在地上。黄昏的来临像鬼魅一样不期然而猝不及防,我的嘴唇焦干,感觉一股一股的烟正从心底窜上来。终于见到继父了,在手术床上的他面色蜡黄,说实话那分钟我只想说声上帝保佑,我的心仿佛走出了黑暗的甬道来到了明媚的阳光下,我和他的关系可能从没这么亲密,我俯身问他疼吗?但是医生阻止了我,他们说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所以手术时间长了些,比起一般的这类病人要长出好多,我想说就是这长出的几个小时,我的心灵已经走入炼狱。感谢上苍垂怜,也庆幸继父挺过来了————人生中的大苦痛,我则经历了人生中的苦痛历练。

  经历一场生离死别一样,我觉得自己空前坚强起来。于我来说,人生中似乎没有能超越这次苦痛的了。

  人生之路漫长,也许就是在这一段又一段的苦痛压迫中我们才慢慢走向成熟,心灵之舟负载的所有折磨和疼痛都是对灵魂的洗礼,没人喜欢,但是你总会遭遇。无人能幸免。

  二、假象

  我的生活充满伪饰,也许不应该这样说,因为我不是演戏的,我生活在真真切切的世界上,但是面具后我总觉得自己在欺骗自己,我呈现给别人的都是一种假象,我的一切裸露在面具里,我本真诚的人,说话办事给人的都是表里如一的印象,所以即使我偶尔在别人面前表现的不是我自己,他们也只会瞬时惊诧一番而已。

  我的老同事,他们从我原先工作的地方来。我们高谈阔论,我装出在城市饱经世故、晓畅一切的样子,他们很是相信我说的。一天我们一起出去办事,因为我来城里有些时日了,于是他们想当然地认为我对那些大街小巷熟悉得不得了,偏偏要找的那个地方甚为隐蔽,很不起眼,我们一伙人坐在出租车里,我坐在和司机并排的前座,作为向导我似乎要比司机更熟悉这座城市的地理一样,我领着他们转了很多圈,最后连我自己也糊涂了,转哪去了?蛛网密织的巷子,同样高耸入云的高楼,让我感觉有点眩晕了,司机有些不耐烦了,他对于我这领路的失去了耐心,虽然时间每过去一段我们总要付给他钱,但是他急躁万分,仿佛我们要赴的是火线,最终我们一伙人不得不从车里出来,阳光把我的眼睛刺得生疼,偌大的城市我随时充当的还是那个迷路孩子的角色,我尴尬地笑笑,说几天不来,这片好像增加了许多高楼。

  其实谁都清楚,大楼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耸立起来的,但是这苍白的谎言总能让我虚弱地活着。他们眼里的我和真实的我完全是两个人,他们寄予我的期望越多,失望也就越多。我本就是从乡下的天空飘来的一粒稗子,不可能对于城市的肌理那么清楚。有人说女人天生没有方向感,其实我也缺乏方向感,我甚至对着徐徐西沉的太阳傻想:这太阳怎么还悬在南方就下沉了,城里的方向难道和乡下不同?原来是我迷失了方向,根本就是同一颗太阳落向同一个地方,是我的感觉发生了错位罢了,可是这些我都不敢给别人知道,知道了,别人会笑话的,一个大男人居然会犯这种错误,那简直是不可饶恕的,于是我愈来愈会伪装,最终就愈不像我自己。

  记得那天我在翠湖边上绕了很多圈,腿几乎都瘦了一圈,我从下车的位置走,按正常时间十分钟就能到我朋友那,他从接到我电话时就到门口张望,直到一小时后他才见到我,他说这一带治安好的嘛,我还以为你遭遇抢劫了,我们这你来过几回了?我说我的确迷路了!他说不会吧?来前你吃了迷魂药了?我说我眼里这样的楼太多了,每幢都是一个模子,我眼睛都看花掉了,我数着门牌找来,差点被保安抓了去,他说我像溜墙根撬锁的。他将信将疑地打量我,最后说,天啊!这种错误你都会犯,把你丢亚马逊丛林里看来你只有等死了?!我说,估计我在亚马逊活不了一个时辰,在一个中型城市我都难以生存,不要说在热带雨林了。我的神经脆弱得像焦糊的纸,经不起什么折腾的。

  以前的朋友往往以为我是一个百事通,什么都会来问我,但我知道的实在有限。朋友打我电话说他要买一台电脑,在下面买贵不说,缺乏参谋,我是这方面的专家。我是专家?!你封的啊,我只不过比你多用了几年电脑而已,啥时成专家了?他说甭管什么专家不专家,我就信你了,我把钱拿给你,你一定要帮我买!后来他果然把钱给了我,我也就冒充专家去帮他买了一台,总之那是品牌机,人家不是卖一天两天,里面没有什么“水份”的。但是电脑拿到家就出问题了:网速慢,桌面打开半天不显示……无数的问题出来了,怎么办?问我这“专家”啊,但是对于症状的解决,我又不在电脑跟前,只能无关痛痒的说了很多对策方法,毛病依然无法消除。朋友说我以前觉得你对电脑挺内行的,特别在城市里,对于这些还不是小菜一碟。我说我不是什么狗屁专家,你硬要我买,问题出来了吧?你自己愿意舍近求远跑省城来。俩人理论半天,不欢而终。他怀疑我的能力或者眼力,我呢倍觉冤枉,在他眼里,我既然每天都对着电脑,就应该是专家学者,而事实上我只会操作,不会那些“修理”方面的东西,妻子也埋怨我。我说招谁惹谁了,出力不讨好,妻子说,哪个叫你每天装作什么都懂的样子,你给人的印象就是那种上知天文,下晓地理,中间还研究着空气的人。天啊!这种欺骗性的印象,居然是别人给我下的结论。

  有很多时候,我在思考像我这样的人在这个城市究竟还有多少,究竟什么误导了我们要在很多时候装作什么都懂的样子,其实是生活!整个社会都在召唤全知全能的人,不然什么“点子”公司不会出现,在人才招聘上,要我们精通这,精通那,其实我们究竟对于这纷繁的社会知道多少,鬼才知道!我们懂的东西局限于我们有限的认知,我们的视线里假象尤其多,我们的迷惑伴随我们漫长的一生,所有呈现在我们眼前的不是你眼睛看到的全部,还要用你智慧的心灵去判断。

  这些就像我参加的一次报社招考中出现的逻辑判断题,是谬论还是正确判断,答案在内心深处。我们很希望自己生活在假象之外,但是现实就是樊笼,我们无法逃离。假象依然存在着,于是我们看到的似乎是一个危机四伏的社会。

  三、转身

  一转身全世界都变了,所以古人才会说,“再回头已是百年身”!人生轨迹就此改道,跌入往事的我们会发现所有的转身成了追悔,转身间爱人走远,亲人离散,紫陌红尘,红颜青丝染白霜,童稚少年成老弱,人生在转身间如饮隔世的苍凉。有时我们因不得已而转身,有时我们因错误而转身,轻轻的一个动作,微小的一个举动,我们已来到幸福的门外,再去推那扇我们转身后才发现的幸福之门,却看到那门已经生锈;那个心仪已久的女子,你用整个生命去爱的人,囿于你的羞涩,你没开口,转身离开,你发现她也是那么爱你,可是你们都选择了转身;我们挚爱的亲人在我们转身远离的时刻,被埋入时光的深处,我们无奈的手做出的是凄凉的呼救。这世界很多时候不容许我们转身,我们没有回旋的余地。

  记得我小的时候顽劣异常,那时的我不知道什么是我要遵守的,什么是我应该惧怕的。我偷邻居家的桃子,趁着暗夜在高高的树上攀爬;我领着一伙我的死党拔了那可恶异常的老太婆家的荚豆;夏天到来,尽管父母一再叮嘱我不能到水塘里去,但我依然在里面驰骋纵横,不亦乐乎;最后我和村里大我几岁的二流子成了朋友,伙伴侧目,大人摇头,一时间我似乎成了人人觉得不堪的人。那个下雨的午后,我和他去村子西面的破窑烧蚕豆。这次烧蚕豆严格意义上说,改变了我以后的人生道路,假如那时我还为自己负责,想想将来,但是那时我没有要为自己将来负责的打算,那时尚在懵懂无知啊。

  其时,我母亲带着我一人在云南,继父在河南,继父的姐夫,也就是我的大姑父在他唯一的儿子遭遇车祸后,打算把我接到昆明去接受最好的教育。因为我的这位姑父当时在云南省供销社工作,云南省供销社那时是个富得流油的单位,这些自然跟我国特定历史时期的国情有关。他有这个能力给我接受最好的教育,他会把丧子之痛后的全部爱转移到我身上,甚至还准备把他的第五个女儿嫁给我。因为继父的原因,我们间是无血缘上的半点牵连的,这就好像荣华富贵一下子堆积在我面前一样。那天母亲把我在昆明要穿的衣服洗得干干净净,折好放好,我回来就可以和大姑父上车去昆明了。但是那时我正和那个所谓的二流子大朋友忙得热火朝天,蒙蒙细雨里烧蚕豆的香味粘住了我的脚步,我想不出这世上还有什么会比烧蚕豆更有趣的。假如我转身回去了,不吃什么狗屁烧蚕豆,那么我以后也就不会遭遇一系列的人生磨难了,但这世上没有“假如”,只有事实,既定的事实,无法改变的现实。大姑父等了一下午,因为急着赶时间,他开着车走了,那一走把我人生轨迹拖得变了形,直到今天他还在说我,因为现在我们都在昆明。但我能在昆明,是我兜了很多圈子,吃了无数苦头才来到这的,如果当初跟着他来,那我就顺理成章地成为地地道道的昆明人了,也许我也就成了一个地地道道的小市民,但这倒不是我希望的。母亲在那时不是咒我,而是“嫁祸”于烧蚕豆和那个大我很多岁的朋友,虽然这二流子朋友而今已长眠于地下。而我丝毫不怨他,我在多年以后把一切归于命运的安排,我就是多灾多难的命,像唐僧取经一样,不遭够那么多难,似乎难成正果,但想想命运之神究竟在哪谁说得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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