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夜晚,一人独处,虽有些空寂,倒也安静。窗外,月色淡淡的,如水,如梦,如一个朦胧的世界。案头,摆放着她的一寸小照;面对她,静静地坐下来,令自己的思绪在神圣的安宁中延伸……
其实,哪能安宁呢?她去了!一个如花似玉的灵魂,去得如此之急,且是在她最高兴的时刻。
记得初次相识,她是面皮摊上的“小老板”,我是她的顾客。那天,她扑扑风尘,显然是起大早赶到农贸市场的。她忙于接待顾客,青春少女那动人的脸上总含着笑意。利索举止,热情礼貌的语言,油光、泛亮、透香的面皮,且盘大、量足、佐料全。纵有少数贪欲之人,她也会给予添加一些予以满足。她的摊点就像一块磁石吸引了众多顾客。尽管我是外地人,从没享受过这种陕西风味小吃,尽管我是排在最后的一位顾客,我还是光顾了。或许开始一度认为她这样做生意有点傻。
吃完后的攀谈则是友谊的开始。交谈中得知,她既不是专业户,也并生意人,而是一条腿失去正常功能的残疾姑娘。难怪我见她坐、立显得有些艰难、别扭!尽管如此,她还是把自己坐的小板凳让给了顾客。
风雨的身世伴着她风雨的命运。其父早逝,多病的母亲与她相依为命。高三最后学期,尽管临近高考,懂事的姑娘还是趁星期天休息,拉上架子车往自己责任田里去送粪,怎奈她装的超多,加之山沟边上路窄坡陡,身单力薄的她,在上至半腰时,不料车身后退,连人带车翻下了山沟。当她醒来的时候,右腿缠满了石膏。经治疗人是康复了,却落下了一条残疾的病腿。然而,更使她痛心的是错过了一个学子最渴望的高考。为此她伤心落泪了好几天。
为使女儿早日康复,母女仅有的积蓄花光了。家景拮据,母亲无力供应女儿再去复读高中,她失学了。就像一枚被秋风吹落的树叶。不过,倔犟的姑娘失学并未失志,通过在家艰苦自学,又一次通修了高中的全部学业。母亲的心得到了一丝慰藉。企盼女儿继续参加高考,考上大学,争口气,她曾是学校的尖子生啊!春风得意。经协商,教育局和母校同意她参高考。然而,命运之神总是捉弄那些善良的人们。纯朴的农家女竟忘却高考前的体检这一关。一张体检不合格的表格令她又一次未能参加正式考试便“落榜”了。面对悲凉的人生之旅,她又一次流泪了。她觉得前途渺茫,一度产生了轻生的念头。是母亲,一个勤劳、善良、多病的母亲对女儿的挚爱,又一次把她从迷茫中拽了回来。理智使她想到,不能把本来孤独的母亲再推向更孤独了。她已尝到了未愈的伤口上再加一把盐的滋味。生存的意志令她重新站了起来。但是,她不敢有更高的奢望了。理想、抱负就此罢休,随乡入俗,做一棵无名小草了结一生。
可恶的命运之神并没有因此而放过这棵小草。我还得知,在高三初,她恋爱了。或许可划为早恋的行列。她喜欢他的潇洒与智慧,他倾慕她的美丽与才华。但是,“病毒”也悄悄感染了他们的爱情之花,致使蓓蕾未能怒放,却过早的枯萎了。两人同时高考那年,他入了名牌大学,而她成了残废;一封“休书”便把她从他的记忆中抹去了。她又一次陷入比病痛还要痛苦的悲哀之中。可是,她却自悟了,真正的悲哀正是在于不该过早的与他相恋;也许这正是许多少男少女的悲哀。
冷静或许是人生思维的清洗剂。经过苦楚、磨难,她变的冷静多了。坎坷中她意识到:海浪花之所以美丽,是在于它与礁石猛烈撞击中开放;人生的价值正是在追求和奋斗中得以显现。松驰的琴弦奏不出优美的旋律,懒散的生活决结不出成功的果实!她发誓,要勇敢地立足于健康人之林。就像春天里的小草,尽管无人细心栽培,也要顽强地生长下去,与大地上的万紫千红共吐芬芳。她毅然奋发了,仍然立志要考大学,那怕是自费大学。当她得知国家修改了残疾考生报考条件,她有资格参加报考了,这更使她坚定了信心。她拖着一条不灵便的残腿,白天,田地里拼命干活,晚间潜心演读。她含泪告知我,卖面皮就是为日后一旦考上自费大学作资金准备的。这几年,为达目标,已奔走千里之遥了。
啊!我惊愕了!如花似玉的年华,如花似玉的容貌,如花似玉的心灵,却有着刚铁般的意志,我被深深地感动了。
当我告诉她,我是从事教育工作的,可以给她一点什么帮助时,她异常激动地又一次落了泪。从此,每逢卖完面皮,便走上几里山路,虔诚地来我所在的学校找我,不是寻找资料,就是探索未知。我们加深了理解,增进了友谊。
她又来了,且是满面春风。先是送给我她的一张一寸小照,并告诉我她要参加考试了。她报考了省城一所名牌大学,并且已拿到了《准考证》。我们交谈了一会儿,我又叮嘱了一些考试应注意的事项后,送她到学校大门外。那天,下着小雨,她打着一把半旧的黑布雨伞,一拐一点地在泥水中走着。风吹着雨丝,打在我的脸上,望着她渐去的背影,我默默地祈祷着:风雨的黄昏把你送去,灿烂的朝阳定会伴你回归!
蓦地,我想起考试已过许久,为什么不见她的到来?她曾说过,当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会第一个告诉我的。难道她没有星期天,我急不可待地去到农贸市场她卖面皮的地方,位置已被别人占去。遂向别人打问,传给我的却是冥冥噩耗。
是的,她考取了,如愿以偿。消息传来,兴奋的她,不顾夏日午后的炎热,和好几里山路,硬是跛着腿去县城招生办领取了《录取通知书》。返回的路上,汗水、泪水打湿了《录取通知书》上的铅字。是啊,久旱小草逢甘露,夜里拔涉见署光。怎不令人激动呢!是喜、是悲、是辛酸,充满五味的思维中,她想起要把喜讯第一个告知帮助过她的我。于是,她又拐向了通往我所在学校的山路。
午后斜阳,照的山塬一片金黄。小鸟啾啾,展开双翅飞向远处。走顺了的山路,几里算不上多远,可兴奋中她却觉得有些累了。此时,她看到了路旁的沟叉处那座碧波粼粼的水库,还有几个放羊的孩童,正在水边玩耍喜戏呢!她也沿着库岸边上的小路,走下斜坡,来到水库边,蹲下来,双手捧起清凉的水洗了把脸,顿觉清凉了许多。当她站起来时,突然发现一名儿童被撩在脚下的水滑倒,跌落在水库之中。她顾不上思考,见状便一拐一点地跑了过去,跳到水中,一把抓住那孩子,用力把他推上了岸。玩童得救了,她却因用力过猛,滑到了深水之中。
人们找见她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晨。此时,朝阳尚未露脸,西天还挂着一轮没有隐去的月。
她的遗体放在岸边。她睁着双眼,像是再看看这美好的世界;是啊,她没有活够啊!人生旅途上正值荳蔻年华。她张着嘴巴,像是向世界呼喊着,她的人生为什么如此艰辛呢?人们从她衣袋里掏出了用新手帕包着的那张饱含着泪水与汗水的《录取通知书》。
我还能说什么呢?沉重的心伴着我沉重的思索。沉痛中,蓦地想起该为她写点什么。然而,我却发现文字竟如此苍白无力。无论用什么语言,也挽救不了一个年轻的生命;我悲哀了,从未有过的悲哀。
窗外,月色淡淡的,如水,如梦,如一个朦胧的世界。面对她的小照,静谧中我轻轻地呼唤着她的名子——春月啊,春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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