牵着儿子的小手,漫步在四月的槐树林,仿佛置身于花的海洋,风里夹杂着槐花的气息扑面而来,浓郁而悠长。同许多父母一样,总是担心钢筋水泥的城市会局促了孩子的成长,又恐过多爱的滋润使他营养不良,于是闲暇之余,便带他到户外与大自然亲密接触。
“妈妈,你小时候也看过这么美的槐花吗?”儿子扬起小脸,黑黑的眼珠亮晶晶的望着我。我触不可及的心底瞬间变得柔软,情不禁地笑了。或许是平时习惯了我的现身说法,儿子那小脑袋里时时刻刻装满了对“我小时候”的好奇。于是在轻轻的呼唤声里我的童年穿越了时空微笑着向我走来。
我的童年是在我家的四合院里度过的。四四方方的院落,青砖黛瓦,古朴中散发着温暖,黑漆的宅门,终日向南敞开着。门前五十米外矗立着一棵三人抱粗的老槐树,它高大粗壮,盘虬卧龙的枝干,茂盛的枝叶旁逸斜出,形成一把绿色的巨伞。老槐树像一位德高望重的老人慈祥地荫蔽着树上唱歌的小鸟和树下嬉戏的孩子们。每年四五月间树上就挂满了一簇簇洁白的花穗,像摇曳作响的风铃,小巧玲珑;又像盛满琼浆的酒杯,沁人心脾。
那是个物质匮乏的年代,每当槐花如雪,馥郁的槐花香弥漫了村庄的时候,孩子们最高兴了,因为只有这时我们才可以吃上母亲做的“槐花饼”,但是如果嘴馋贪吃过多可不行,脸会肿得老高又痒又胀,俗称“肿大腮”。
当槐花落尽,太阳一天天毒起来,浓密的槐树叶底下乘凉拉呱的老人渐渐多起来。这里面当然没有他——管祠堂的老头,据说先前他是族长。花白的头发,灰黑的脸,走路伛偻着,两手背在后面,终日孤独着,一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样子,实在是讨人嫌!听那帮老人们议论,他似乎在村口种了菜园子,我们决定去探个究竟。
远远地就看见他的小菜园了,真没想到,这里一畦一畦竟然全是郁郁葱葱的蔬菜:黄瓜顶着黄花,圆茄穿着紫袍,豆角戴着粉色的花串。我们欣喜若狂,欢呼着扑向园子。“站住——”随着一声怒喝,一个伛偻苍老的身影从齐腰深的西红柿架秧下钻出来,他铁着脸,手里挥舞着锄头,吼道,“上外边野去,别踩坏了我的菜秧!”我们被震住了,嘟囔着怏怏而退,吝啬的老头,真讨厌!
第二天炎热的午后特别寂静,只有老槐树上的蝉儿在嘶哑的叫着。我带着弟弟,小梅带着妹妹,如约悄悄潜伏在菜园旁边的草珠珠地里,菜园里静悄悄的,估计老头正在午睡。我们拨开浓密的草珠珠棵,匍匐到西红柿架秧的间隙里,圆圆的红绿相间的西红柿躲在叶子下面。我们借着架秧的掩护,脱下小褂,铺在地上,专挑又大又红的摘,然后蹲下来大快朵颐,那叫一个痛快!同时为计谋的得逞而得意而坏笑。突然就觉得哪不对劲了,猛抬头竟然看见那伛偻的身影伫立在架秧那边的上空,灰黑的脸上嘴微微张开,正诧异地看着我们。我顿时吓得魂飞魄散,嘴里的半块西红柿一吐,撒丫子就跑,直到我丢盔卸甲没命的一口气逃到家门口,喘息间回头一看,身后小梅、我弟弟、她妹妹远远的一串飞也似跟跑过来。接下来便忐忑不安,唯恐那老头找上门来告状。可是几天过去了,一切却风平浪静并没有告状的事发生。
寒冷的冬天降临了,雪覆盖了村庄,老槐树也脱下了绿色的盛装,褐色的枝丫被砍去了不少,变得瘦骨嶙峋。不远处的池塘结满了厚厚的冰层,冰面上一些稀疏干枯的芦苇在寒风中窸窸窣窣地抖着。家里烧饭取暖的柴草所剩不多了,姐姐拿着镰刀带着我小心翼翼地走在光滑的冰面上,忙着收割那些枯萎萧瑟的芦苇。当她冻得通红的手伸出来刚要触到芦苇的时候,脚下的冰面却“嘎”的一声出现了一道裂缝,来不及多想,随着冰层的断裂声,姐姐掉进了寒冷彻骨的冰窟!我呆住了,脚一动不敢动,望着冰窟里挣扎的姐姐拼命惊恐地大声喊着:“救命啊!救命啊!救救我姐——”我凄厉的哭声喊声仿佛被寒冷凝结住了,我听不到自己的声音,只觉得浑身在发抖。这时岸上闻讯赶过来一人,他站在我旁边,镇定地把两根拳头粗的槐树枝快速用细绳缠在一起,把树枝的另一端慢慢伸到冰窟,同时叫道:“快点抓住啦!”姐姐冻僵的手死命地抓住了树枝,一点一点被拖上了冰面。救起姐姐的是本族的一个哥,当时他正在老槐树底下捆秫秸。我顾不上擦额上的急汗,扶着嘴唇冷得发紫牙巴骨直哆嗦的姐姐艰难地向家走去。
隔着时空我清楚地看着这一幕,眼角分明已经湿润了。我的童年无论快乐、悲伤、幸福抑或苦痛都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户外归来,我把精心做好的槐花饼端上桌来,看到儿子咬了一口就再也懒得动筷子,我知道“我小时候”的经历在儿子的眼里无非是一个个新鲜而刺激的故事而已,从他的眼神里我甚至读出了悲悯和同情。我开始担忧,物质的极大丰富会不会让孩子们失去感知幸福的能力。
儿子,让我带你回到那如今已破败萧条的四合院,去聆听妈妈小时候的苦涩与甜蜜吧。唯一遗憾的是那棵老槐树如今已不见踪影,那些洁白如玉的槐花早已不知飘落到了谁家的小院,芬芳了谁家的青砖黛瓦。这样以后,当你抬头看天或细数脚底的泥沙,就会不经意间想起这里曾经留着一段妈妈抹不去的光阴,当凛冽的寒风呼啸地穿过田野,那看不见的柔情,就会在你的心底荡漾。
关键词: 那年花落听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