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字在那里，故土在那里

中国的农耕文化，讲究叶落归根，月是故乡明，其实是一种落后的文化观念。西方人没有我们这么浓厚的家乡情结，西方的传教士，他们能把西方的基督教文化传播到中国最偏僻的地方，然后在那里老死。这是我们的文化所做不到的。我们无法把儒家文化传播到欧洲，甚至全世界。就是因为没有“儒者”去传播。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乡。《荀子·礼论》：“过故乡，则必徘徊焉，鸣号焉，踯躅焉，踟蹰焉，然后能去之。”西楚霸王项羽“力拔山兮气盖世”，但最期待的还是衣锦怀乡，终究是一个俗人，最后结局只好是“羞于见江东父老”。刘邦比项羽故乡观念淡薄一点，他需要的是“威加海内兮归故乡”，还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因此才成就了400年大汉帝国。李白“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其实，他的“故乡”只是内心的一个桃花源，他一生好入名山游，并不愿意回到那个故乡去，当然，他的故乡在哪里，我们都不知道。他知道不，我们无从得知。　　中国人说，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这是典型的小农文化。其实，往往害事的还是老乡。血缘关系的深厚，也是导致中国文化专制，无法走向民主、自由的绊脚索。看重情感的伦理文化，是中国文化的最大特色，冷冰冰的法律，总是不为中国人所认可。这是陆地农耕文化的必然结果，是与希腊那样的海洋文明完全异样的，那里才有自由的阳光，和理性的光辉。当然，在全球化之前，中西文化各有千秋，不分高下。可是随着全球化的到来，马克思说：“正像它使乡村从属于城市一样，它使未开化的半开化的国家从属于文明的国家，使农民的民族从属于资产阶级的民族，使东方从属于西方。”　　相比西方的商业文明、海洋文明，中国的农耕文明导致内向型的文化形态，也就是保守型的一种心理，我们总是自夸我们的民族文化没有侵略性，其实说到底，也就是没有外向型。到现在，我们的国人仍然没有强烈的海洋意识。中华民族的海洋意识是到21世纪才产生的。南海问题，其实是中国文化的困境。我们很少有大海的那一边是什么之类的想法，我们经常说我们地大物博，我们自给自足，我们也就束缚住了自己的手脚。中国历代帝王看重的还是那个皇权，问鼎中原，关键是那个“鼎”。说到底，还是心胸狭窄，不过就是一个“权”字，很可悲。一位远方的朋友说，现在的人，心胸真的是太狭小了，连一只蚂蚁都放不下。那些所谓的一代枭雄，说到底，还不是“雄心”里放不下一只蚂蚁吗？　　一般来说，经济文化越发达的地方，人们对故乡的概念越模糊，越落后的地方，人越不愿意离开土地。可能有一种骨子里的恐惧。甘肃的很多企业走不出去省界，中国的很多企业走不出国门，也有这种故乡情结的潜意识。马克思，就没有什么“家乡”观念，他考虑的是“世界”。　　古希腊的亚历山大天生有着好奇、探险的精神，一直从古希腊，越过两伊、阿富汗，到达印度。这是我中华民族无法做到的，我们只是把入侵者赶出大陆就可以了，从来不会到别人的地盘看看，更不会越过海洋。海洋，永远是中国的最边际。鲁迅说过，长城，其实更多意义上是中国文化的耻辱，并不是光荣。它的作用在防御，但从来没有防御住哪个外敌。　　我认为，中国文化的内向型是没有创造力的表现，这对个人、民族的发展来说是绊脚石。现在看来，故乡观念是非常落后的一种观念，不具备现代意识。就我个人而言，我对故乡几乎没有多大的感情。我是89年出来求学的，那时候似乎就没有多浓厚的故乡感情。农耕文化里，没有个人、尊严，也没有平等、自由，其实是很势利的。农村人为什么看重“官”，因为日子过得紧；因为穷，所以才势利。　　西方有位作家我现在想不起名字了，他在一篇文章中曾这样说，一个认为自己的家园甜美的人还是一个脆嫩的初学者；一个把每一片土地都当作祖国的人是强壮的；但只有把整个世界都视为异域的人才是完美的。这个话很值得玩味，到现在我都在思考第三句话的含义。我现在觉得兰州是我的第二故乡，尽管兰州的交通堵塞，空气污染，带来很多的不便，我个人有时候很反感。但它毕竟是一座城市，而且有一条黄河穿城而过，有时候从学校出来到河边散散步，喝喝茶，和朋友聊天叙旧，感觉很亲切。我发觉我已经离不开兰州了，我在老家生活了20年，在这个城市23年。这座城市给了我很多东西，比如自由、文化、个人、隐私、超越。　　在我看来，做个边缘人是很好的。真正的文学艺术家都是边缘的，一进入中心，就出问题。钱钟书说，学问一成显学，即为俗学。但如农民工这样的边缘人，国家必须要尊重、爱护。爱护这样的边缘人，是一个国家文明的象征。作为农民工来说，其实，这种身份也有它的好处，让他能更清楚地看到这个社会的另一面。所以，往往那些农民工比我们的很多学者，要目光敏锐。　　作为文化人，我还是喜欢做边缘人。在我看来，世界上很多文化大师都是边缘人。中国古代的孔子、朱熹，现代的鲁迅、黄宾虹，哪个不是边缘人呢？文化人要甘于边缘，才是一种好的状态。如果高尔基不是边缘人的话，你想他能写出那些伟大的作品？在世界文学史上也就没有那么样的地位。即便作为贵族的托尔斯泰，其实也一直在边缘自己，他也是一个边缘人。这多年的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很大一部分也是文化的边缘人，比如库切、奈保尔、帕慕克等。　　我的观点是，故乡情结，倒没有必要那么浓，我们要超越那种小农文化，但民族的文化一定要传承。文化在那里，故乡在那里。就像汉字到了那里，那里就有中国文化，有汉字的地方也可以说都是我们的故乡。遗忘了汉字，你即便生活在中国，生活在故乡，其实，你已经没有“故乡”了。从某种意义上，你已经不是“中国人”了，不是文化学意义上的中国人，最多只能算地理学的中国人。黑格尔说：“一个民族，除非用自己的语言来习知那最优秀的东西，那么这东西就不会真正成为它的财富，它还将是野蛮的。”　　这个全球化的时代，逐渐地会泯灭中心、边缘，无处不是中心，无处不是边缘。最关键的是你的心灵，你的眼界，你的精神。网络时代，没有中心，也没有了边缘。这又是另一个话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