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当我走进农村的小学,在四面透风、八方漏雨的教室里开始接受原始的文学教育时,就已经接受了政治教育,不过这是长大后悟出来的。是的,文学和政治的关系一直很暧昧,从来没有撇清的时候。一锅水里倒进去一勺油,哪能分清纯清的水,纯份的油?不过,有的淡些,有的浓些。当有人指责对方用政治来衡量文学价值,是多么愚蠢。 文学不是讨武檄文:文学和政治是闷骚的关系 我的意思绝不是所有的文学都指向政治,当所有的作家都热衷书写政治,那说明文学和政治一起疯了,病入膏肓的机体已经奄奄一息了。文学指向政治是自觉意识,自愿表达,任何企图把作家和文学绑架到政治的铁链上,都是流氓行径,允许文学的水分是文学生存的基本规则。政治谋杀文学如同在乡村土路上碾死一只蚂蚁。试图把所有作家发展成手拿冲锋枪的战士,是对文学的高调侮辱。 同时,作家和文学更不能贴狗皮膏药一般硬贴上政治标签。我读过国外,包括国内当代作家的作品,有些作家没有政治情怀,缺乏刻骨铭心的体验,几乎对政治问题不感兴趣,对一些政治认识极其八股。换句话说,就是没有金刚钻的器械,为了赶时髦,或者为了给国外看,或者是表达某种低能的公正观,为要揽这个瓷器活,为了政治而写政治,把文学技术转换成了文学迷魂汤,文学作品尽管文字华丽,句式工整,但读起来又假又空。文学是文学,不是讨武檄文。为什么哪些有过体验的作家,书写的政治小说读起来让人骨髓都在疼痛,灵魂通过字里行间在持续地震颤?因为这些作家站在文学的角度书写文学,而不是贴标签。最重要的是,他们有政治情怀! 文学和政治是闷骚的关系,而不是明目张胆花花公子式的调戏。 库切的国家叙事:“抖去沾在脚上的这个国家的尘土” 铺陈这么多,才进入我要分析的小说库切的《铁器时代》正题。库切骨髓里都在生产政治情绪。读过《等待野蛮人》和《彼得堡大师》之后,我对库切的作品产生匿名的亲切感,或许库切笔下的南非环境和我们耳熟能详的环境有共通之处。如果说我喜欢库切,大约是喜欢库切闷骚式的政治情怀。但《铁器时代》一反常态,脱离了闷骚的书写叙述,花花公子般站出来振臂高呼。 库切最可贵的地方,是通过日常小人物的命运,锁住了政治的咽喉。总之,库切小说是国家叙事模式。 写完《铁器时代》之后,库切说:“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名人,被压垮了……我的思想被在这个世界里受苦的事实弄得十分困惑和无助……针对那种被压垮的感觉,我的虚构之物是无足轻重的、荒唐可笑的防卫。”库切是伟大的作家,库切是有使命感的作家。比起其他作家,库切更有资格表达对苦难的态度,更具有那种自愿和自觉的意识。 但《铁器时代》把政治写白了,尽管小说了充斥着库切固有的隐喻,但基本明朗了。也就是说,库切不怎么闷骚了。小说的背景是1985至1989年南非种族隔离时期,以书信体的形式,讲述了一个退休大学历史教师卡伦太太,丈夫离异,对南非的政治环境绝望了,把女儿送到美国,女儿结婚成人,她希望女儿永远也别回来。女儿离开南非时,卡伦对女儿说,你抖去沾在脚上的这个国家的尘土。卡伦独自住在南非一栋别墅里,作为南非的白人,她是上流社会的。经历了南非骚乱之夜,亲眼所见警察残酷虐杀黑人。卡伦收留了一个流浪汉,并对他产生了暧昧的情愫。小说中大量的情节是通过和流浪汉的对话展开的。 闷骚的库切,玩弄的对象是政治。库切不少小说是漫漫长夜里的暗器,读完他的小说,破空之声划过雾蒙蒙肮脏的夜空,总是能发现文字鳞片缕缕碎裂,回落中组成阴暗的现实。《铁器时代》却是在阳光照射的丘陵地带,库切端着冲锋枪,匕首闪光,寒气逼人。《铁器时代》不怎么闷骚,一个鲤鱼打挺跳了出来,文字如枪弹,一梭子扫射在丑陋的政治肉体之上。 库切的电视叙事:“我没有心情看电视。那只会让我恶心” 小说的第一章,库切的枪口就明确地对准了目标:卡伦太太在信中说,我站在那儿看电视,当这些人讲话时,我总是站着,作为我保持自尊的一种方式(面对一伙刽子手,谁能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呢?)……生活在这种敲击之下的耻辱:翻开报纸,打开电视机,就像跪在地上被人当头浇了一泡尿。在这种敲击之下:在他们在腹便便的肚腩下,在他们充盈的膀胱下。…… 小说中多处出现库切借卡伦太太批评电视的言论。在极权主义国家,电视等舆论宣传机构是国家形象的广告,无真相可言,大众媒体在极权国家主要不是承载文化传播和娱乐的功能,而是愚弄大众的统治利器。在《铁器时代》,库切没有任何铺陈,高声疾呼:“我没有心情看电视。那只会让我恶心。” 卡伦太太经历了警察开警车故意撞伤两个黑人孩子,骚乱之夜在黑人居住区亲眼目睹无辜黑人被打死,自己的家遭到警察蛮横的搜查。卡伦太太对南非的暴力统治充满了绝望:电视。我干吗要看电视?那不过是每天晚上政客们轮番作秀的舞台:电视,我干嘛要看电视?那只不过是每天晚上政客们轮番作秀的舞台:从童年时代起,我就只能看着那些熟悉的呆脸,那些让人感到阴沉又恶心的形象。那些坐在教室最后一排的男孩,功课一塌糊涂,却仗着自己体格强壮而欺凌弱小。现在长大成人了,开始统治这块土地。他们和他们的父母,他们的叔伯姑姨,他们的兄弟姐妹一同上阵:就像一群蝗虫,就像一场遮天蔽日的蝗灾袭扰着这个国家……蝗虫家族的统治正是南非的真实状况。 电视是国家暴力统治的工具,传播谎言的利器,蝗虫统治的帮凶。卡伦太太是没有任何信任的:关于学校发生的骚乱,电台里什么也没说,电视里什么都没说,报纸上也什么都没说。 库切对南非批判叙事:“我不想死在这个我居住的国家,这个丑陋的国家” “生活在这个国家就像呆在一艘沉船的甲板上”、“你知道这个国家,这里的空气中都充满了疯狂”。库切在小说批判南非一点也不含蓄,坚决而彻底。
关键词:
文学和闷骚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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