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脱鞋的惶恐

2020-05-21 10:33阅读数() 加入收藏

  有人说:脱鞋走路,腰板是挺不直的。

  农民说:黄土是赤裸双脚的床。

  诗人说:双脚,是天的生活和地的生活之间的生活,站立时,人是一颗树,脚是根须。撂倒时,人是一块朽木,双脚已经烟消云散。

  农民的儿子说:如果说大地就是一张床的话,那么我从没有脱去黄土的衣衫。

  作家说:天地之间,自然万物,鞋子是虚无的,双脚从没有与土壤分开,倒是鞋子插入成了第三者。

  农民的儿子低头紧锁着眉,像是纠结一些繁琐之事。脚下湿润的青草托举着雨珠,散发着浮躁之风,天空昏暗,坠落,湖水的平面被压得喘过气来,时有气泡漂浮。鱼儿在湖水之下,她们不燥热吗?时有赤脚的燕子,在湖面浸湿下脚,而后沿着湖面飞舞。

  我脱下鞋子,将赤裸的双脚踏进草丛里,雨水立即涌来。

  “里面有毒蛇,七步之蛇,被咬后,七步而亡。”他立即阻止我的行动,认真而严肃地提醒我,不如说在恐吓我,彷如他曾见过七步毒蛇般。将信将疑中,我还是有些惶恐,便立即脱离草丛,穿上鞋,随着农民的儿子前行。

  骤雨初歇后的河南大学,笼罩着诗的绿意,空气略有沉闷,却也招引了一些闲人漫步。就如我们,燥热的居舍内容不下我们的心情,便会在雨后走出。城墙公园小径逼仄,灌木丛肆意着绿,但随心而走,总会不自觉被这座湖召唤而来。湖南侧的广场上,有一处地上铺满了鹅卵石,雨后清洁了许多,还有一半的鹅卵石浸泡在雨水里,看着晶莹可爱,我便停驻了脚步。

  “鹅卵石,很可爱的!先生,咱来踩踩?”我忙招呼他停下。

  农民的儿子笑了:“嘿嘿,都已过不惑之年,还像孩子般童真,总是对自然界感到好奇新颖,好好,你来踩玩,我陪你!”

  “有孩子般的童真不好吗?我承认自己是幼稚的,但是并没有脱离世俗,只是我不想让肮脏的现实涂黑自己的纯洁。”我脱下鞋子,一手提起来,边回答他。

  赤裸的双脚已经踏在鹅卵石上。“啊,好疼!”我突然惊喊起来!像是踩上高温熨斗似的,反射地抬起脚,想马上逃脱“熨头”的魔掌,立即放好鞋子,将脚套进去。

  他坐在一旁的石墩上撇着嘴笑,一股嘲弄的讽刺,还说:“不会赤脚走路了?真是娇贵之极,像是兔子般逃窜哈!”我瞪了他一眼,狠狠地。继续脱鞋,再次赤脚踩上鹅卵石。刚刚站立,脚底疼痛难忍,便站立不稳,身体不由自主地开始左右、前后摇晃,甚至有倾倒落地的趋势。我忙咬着牙站定,不敢抬脚向前,慌忙取来鞋子,穿上。不一会,我又赤裸着脚站立在鹅卵石上,忍着疼痛轻轻抬脚走,脚底如是针扎,没有走几步,我便不能忍受,又穿上了鞋子。此处的鹅卵石是专为人们按摩脚心设计的,自然有其保健功能,脚心是人的第二心脏,按摩有助于疏通经络。现时人们都热衷于保健,注重自我的调理,便深受欢迎。

  我又脱鞋,赤裸的双脚站在鹅卵石上,这次,不再摇晃,好了很多。我提着鞋子慢慢行走,脚底有一种异样被抓痒的感觉,疼痛是有的,毕竟鹅卵石不是很规则,高高低低的。何况我的脚已经有很多年未曾脱下鞋子走路了,尤其是在石头上走路,坚硬且不说,而且有一种站在刀刃上的感觉。走几步,我便在站在旁边的草地上,让脚休息一下,雨后的青草清洁而柔软,煞是舒服。

  农民的儿子坐在一旁的石墩上,双脚赤裸着放在浸泡有雨水的鹅卵石上按摩。看我如履薄冰的行走姿势和表情,不觉大笑,如是嘲弄我的脆弱。在其上走不过几分钟,我终是忍受不了石头的坚硬,便慌忙穿上鞋子,坐在石墩上休息一下。脚卧在鞋子里,如人的身体躺在柔软的席梦思上般舒适。

  “有多久没有脱鞋走路了?你的脚离不开鞋了吧?”他问我。

  “仿佛有二十年之久了吧!”我望着西边漂泊的云团,就如远离家乡的我。

  “小时候,住在乡下,土路、松软的田地,周围的世界是柔软和亲近的,常常赤脚在田地奔跑,双脚在柔软的黄土里睡眠。到了城市,水泥、钢筋、柏油,彷如整个世界都是坚硬的,我们便保护起自己的双脚,越加离不开鞋子了!”说着,他抬起自己的脚,让我看他的脚心。

  此时,他的脚心已经被鹅卵石按摩得红润起来。

  我也抬起脚,让他观看已经红润的脚心。我和他相视而笑。

  我的脚底部开始发热,舒畅的感觉突然遍布全身,我站起来。

  “很是舒服,现在感觉不痛了,经络应是疏通了!我还继续按摩去。”此次,我将鞋子放在了他的身边,赤脚在鹅卵石上缓缓走着,坚硬的石头越来越柔软。

  此时一个三岁左右的孩童停在我的身边,坐在地上,准备脱鞋。不远处突然有声音传来:“别脱鞋,上面脏,不能踩!”看去,是一位老妇人,那必是孩子的奶奶或是外婆了。孩童听到被喝止,不敢再脱鞋。“走走,去那边玩!”老妇人前来,拉起他,向远处走去。孩童不时回头看我,眼睛里满是羡慕。

  “现在,连孩子都不轻易脱鞋脚踏大地了,何况是坚硬的鹅卵石铺成的路。记得,我们孩童时,父母多是不管及我们这些的,脚丫子赤裸着在庭院里走,在大街上走!记得有一次下大雨,我是赤脚趟着雨水走了很长的一道街,走到学校的!到了教室,怕脚上的水浸湿鞋子,将鞋子放在座位一边,赤脚坐着听课的!想来也真可笑,那时候竟然不觉得地面的坚硬,彷如地面如是柔软的毯子呢。再看现在的孩子,谁的鞋子不是穿得规规矩矩的,即使有了雨水,也是穿着凉鞋或是被大人抱着,或是乘坐车而渡过雨水的。其实是很多的交通工具代替了脚的功能,是工具的轮胎接触着地面,横亘在赤脚与大地之间的,疏离了脚与大地的亲密。”农民的儿子坐在石墩上,看着我慢步行走,边给我讲述。

  当天空驮着蔚蓝色压在大地上时,鹅卵石上的雨水仿佛被天空回收而去,越来越少。我的脚是能离开鞋子的,赤裸的双脚已经习惯了鹅卵石铺设的路,行走自如。

  “生活条件的改善是一方面,可是最自身的要求,也是一方面。质朴的举动,在乡下是有保留,仍可见农民赤脚行走在田野。可在城市,脱鞋走路者不多了,谁还愿意赤脚行走。尤其是年轻人,大多是穿着高贵名牌的鞋走路,擦得铮亮,唯恐忘了身份。谁要是赤脚走在街上,便引来许多好奇的目光呢。记得前一段,就看到一成年男子沿着马路赤脚跑步,别人都指点说他是得了神经病,其实人家就是锻炼身呢。这样,穿鞋走路正常,赤脚走路乃是病态了!”他接着说道。

  “其实很多时候,我们可以赤脚走路的,就如我们那日去黄河边,提着鞋子,走在浅浅的沙滩上,顿觉诗意!”我笑了起来,鹅卵石在我的脚下调皮地滚动着。

  “知道吗?人大多以有鞋穿,作为一种身份地位的象征。一天,与友聊天,他便一直说穿鞋之人,要小心走路,左顾右看,防止不小心踏进沼泽,或是被道上锐气刺伤,或是粘上污浊之物,更要时时防止小人践踏自己的鞋子。更不能轻易脱下鞋子,一则护脚周全,二则心理安眠。当时听后,甚是糊涂,不久后顿悟,便知他说的鞋子是有所指的。所以,一般穿鞋之人,是万分谨慎,而且保护自己周全的。穿鞋之人也不轻易脱下鞋子走路的,唯恐脱下,没有穿上的机会了!尤其是那些官员。”我边走边说。

  他坐在那里突然大笑起来。我明白,一定是笑我的愚钝,或是幼稚。

  鞋子是很多世人追逐的对象,无论是国产或是进口之货,皆受追捧。人因身份不同而选择相应的鞋子走路,领导干部、工人、农民、学生等等。特制款鞋子、国际名牌、国内一线名牌、大厂的鞋子、小作坊的鞋子等等。一次,一位正县级的领导到我单位检查工作,无意中,看了他的鞋子,黑亮的鞋头,看起来皮质很好,自然比我身边之人的鞋子高贵很多,煞是气派。我没有亲眼见过中央级领导的鞋子,我想,如今定然不会是红军过草地时的草鞋了,早已经是登皇宫大殿的金靴子了吧。时下也有这样一种现象,穿鞋年限越短,越是皮鞋铮亮,很是气派威武,越是穿鞋年限久者,有经验积累或已是老江湖者,便会剔除一些束缚,他们也会追逐一些宽松轻便之鞋。近年有一些时尚蔚然降临,选择专制的布鞋护脚,或是休闲之款。不过无论是何风格,终是护脚周全,脚离不开鞋子了。

  平日也有上级行政部门的女主管来单位视察,不说服装的名贵,但就鞋子,那是必须是新颖之款的,若说男子之鞋款式的单一,那么女子的鞋可谓是百花齐放。

  将鞋子作为一种身份的象征,已经是无可置疑的事情,也算是一件官“鞋”吧。穿上了县长的鞋子,穿上了市长的鞋子,穿上了省长的鞋子,如是穿上了官袍之荣光。古时候,皇帝常常微服私访,彰显皇帝亲近百姓之举,了解民间疾苦。微服自然是脱去了官服,那么也算是脱“鞋”之人吧。记得,毛泽东主席曾经下乡和百姓一起插秧水稻,当他脱下鞋子,挽起裤腿,站在水田里时,他已经站在了农民的行列,走到了群众的中间,此时他是一位地道的插秧手。假如非要说那是体验生活的话,那么脱下“鞋”子,亲近自然,降低了自己的身份或是忘记自己的身份,融入群众之队伍中,已经是普通百姓之生活呀,这样才不辜负体验二字吧。

  穿着鞋子走路,踏实而又自信。又有位置和权势的象征,便会引起诸君的重视,鞋子上蒙上灰尘了?或是足底鞋垫硬了?或是鞋底粘上野草了?或是鞋子踩在了粪便之上了……皆会让穿鞋者,清洁之,修改之,甚至抛弃,再来一双。而且人一旦穿上了鞋子,便不会轻易脱下,脱下不适应,首先是心理不适应,无法接受无鞋的结局,症状很多,一系列的心理变化诡异多端。有些调节不好者,便会走火入魔,脱离正常的生活轨道。

  心理的变化大抵有以下阶段:一是否认阶段。脱下鞋或丢失了鞋,看着脚上爆出的青筋,煞是陌生。记得自己观察脚已经是几十年前的事了,没有想到,皮肤已经松薄,指甲也越加桑脆了。赤脚走路,腰板挺不直了,只好髅弯一些,脚底有一种空落之感,甚至感觉自己身高下降了。便一直否认,反复问自己,这是真的吗?真的吗?脚下空落了,走路没有了风势,便更觉落寞,彷如是斜阳寂寞之身了。也有者,感觉脚底坚硬,疼痛难忍,又或者被地上的锐物刺伤,便会生伤悲绝境之心,但是内心还有一轮高悬的太阳,便不断地又否认脱鞋的事实,鼓励自己,安慰自己,畅想穿鞋时的风光,便觉这只是暂时而已,总有一天,会再次穿鞋,或是一双更崭新的鞋子,在风中蔚然行走。

  二是暂且承认阶段。脱鞋了或丢失了鞋,走了些许时日,感觉赤裸的双脚尚能习惯坚硬之地,但是浮躁之心,尚还雕琢穿鞋时的梦。看过往行人穿鞋而过,并无人扶持自己的意向,甚至有些人还笑着对自己说:“终于脱鞋了呀!”听后,顿悟,方知,鞋子已经放在了岁月的橱窗里,而今能做的,就是赤脚行走,而且试着要走出穿鞋时的气度和风范。自然,心境逐渐明朗,豁然看穿红尘万物的盛衰,有一种超然豁达的赏月看花的境界。

  第三阶段是完全接受,这是人生最圆满的结局。脱去凡尘之世俗,鞋是否存在无关乎重要。穿鞋可大步流星闯九州,脱了鞋子照旧可以踏实攀山淌水。当鞋子存在与否不关乎人生意义时,那么也就淡化了鞋子的重要性。脚的存在方显示其价值,留有脚在,便可云游四方也。脱了鞋走路,降低了自己的位置,紧贴大地,踏实而稳妥,乃是接近了磁场的中心,是人身体最接地气的形态。

  不是所有的人都能顺利按此顺利脱鞋的。有些人的双脚不能适应丢失鞋的落寞,自暴自弃,甘愿残疾慵懒,甚至砍去双脚,驾着拐杖走路。也有一些赤脚不能忍受坚硬的地面,脚生血泡或是创脓,心生怨恨,积郁怨气,时间久了,脚有脚疾,心有心疾,乃至精神狂乱。在我们身边,此人不少矣。有某位局长到了退休之龄,突然脱了“鞋子”,心态紊乱。有时和老伴说话,依旧官话满篇,大有角色深陷不可自拔之疾。在家里每日依旧是正装穿戴,鞋子铮亮,坐在书房,俨然一副官架,甚至有时老伴有事和他相商,依旧是批示的口吻。过了一年,还不能融入退休队伍中,只会穿“鞋”发号施令,不会裸“脚”走路了,这种情景,多是患了“官病”了吧。

  儿时,赤裸着双足,踏在柔软的黄土里,浸泡在滋生着鱼虾的黄河之水里,汲取的是天然的精华和营养。其实我们的双足,需要天然万物的滋润和抚摸。习惯了皮质鞋子的聚拢,却忘了大地也是一双保健型的鞋子。足下是阶梯,踏一步海阔天空,再踏一步便会芝麻开花。我见很多之人,总是关注于自己的鞋子,很少人关注自己的脚了。

  真正的生活是,能穿能脱,行走自如,方是境界之上的境界。我庆幸自己能脱下鞋,在鹅卵石上行走,疼痛时没有放弃,最终行走自如,没有得上“精神病”。如果不能忍受其疼痛,惶恐而放弃,我想,我便是脱鞋后不会走路者,还要去精神病院疗养,是一种悲哀的悲哀。每个人都可以脱鞋试试,是鞋离不开脚?还是脚离不开鞋呢?我想,赤裸的脚踩在鹅卵石上就有答案了。

  (写于2017年7月2日)

关键词: 脱鞋的惶恐 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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