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七十年代,岗巴县交通极其不方便,邮件一、两个月才能由方便车捎来一次。因为没有电,也就没有电话,更没有电视、电脑和手机了,与外界沟通全靠信件,如遇紧急情况可以在邮局发电报。那时,在机关工作的内地同志非常关心邮局的邮件啥时能来。一听说有邮件发来,大家都不约而同的涌到邮局,查看是否有自己的信件,收到信件的人,用颤抖的手小心翼翼的拆开信封,反复诵读信的内容,就像见到亲人一样,爱不释手。我们这些人远离家乡,远离亲人。平时能够收到家书就是收到了安慰、祝福和快乐,有时也能收到牵挂与担心。但家书确实可以给天涯游子以幸福、踏实和满足的感觉。杜甫在安史之乱期间写下的名诗《望春》,其中“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的诗句更是流传千古。一封薄薄的家书,在这些游子的心中其分量真的可以重抵万金了。可是,这种感觉在我身上没过多少年就变得淡薄了,很多时候甚至害怕见到家书。
我的家乡是个只有二十来户的小屯。这里与全国其他地方一样,集体的生产模式是大帮轰,文革的派性随时演绎着各种矛盾。所以,尽管解放十七、八年了,仍然很穷。一进屯映入满眼就是死气沉沉、破败萧条的景象,家家都住年久失修的破草房,窗户上的破窗户纸在寒风中噼啪作响,衣衫褴褛的男人们抱着膀拄着锹把,在收拾牲畜圈里的牛粪,慵懒的村妇眼巴巴的望着快见底的粮柜,无奈的叹息着,黄昏的炊烟在怒号的西北风中战栗着向上升起。那时比我大一岁的哥哥已经结婚,除我外家里还有奶奶、父母和弟弟妹妹共12人,而整劳力只有父亲一人,人口多,劳力少,日子过得比其他人家更加局促,全家人每天都在缺衣少食的痛苦中煎熬。父亲有点文化,每次写信都是他自己动手,信的内容不外是介绍家乡和自己家中的一般情况。然而,尽管父亲努力的报着平安,说一些吉祥话,可是在字里行间仍然流露出因缺衣少穿,弟妹辍学等等问题而产生的愁肠百转痛苦异常的心境。我十分清楚家里的境况,也异常体谅父母的难处。那时,我的工资虽然很低,但是我每天都省吃简用,从不枉花一分钱,攒些钱给家里寄去,虽然不是很多,但却对解决家中的燃眉之急,还是起到了很大的缓解作用。对于父亲的这些来信,几乎每次看过后都有一种十分难过的感觉,怎么也打不起精神,久而久之,真的害怕家里来信,一听说家里寄来,我就会心乱如麻,心里十分害怕。然而越害怕就会有让人害怕的事情发生。
1969年我回乡探亲时结了婚,第二年春季家里来信说我的大女儿降生了,这是让我最高兴的一封信,自己已经当爹了,能不高兴么。可是没过几天时间家里又来信了。信上说,屯里失了火,殃及了自家。房屋虽然保住了,但在护房过程中造成房屋严重破损,房盖上的草已经七零八落,墙壁上的黄泥也斑驳脱落,遮风避雨十分困难。各种家具都在救火的过程中被弄得零乱不堪,损坏也很严重。粮食大部分已经烧焦,全家人就是吃交糊的粮食度日。看到这样的来信,我的心里难受极了。为了帮助家里度过这艰难的时日,我含着眼泪积攒每一分钱。同时,还向同志、朋友求借全国粮票。那时全国粮票在家乡很吃香,因为家乡的山东人很多,这些人都想回老家看看,但是,没有全国粮票那是寸步难行,所以,一斤全国粮票可以兑换三斤玉米。我把全国粮票和钱寄给父亲,,以维持他们度命之需。第二年组织上批准我回家探亲,一路上我怀着心急火燎、忐忑不安的心情,经过一个月的煎熬,总算回到那个生我养我的那个地方。站在屯外,我茫然的望着这个依山傍水的小屯。晨曦还没有退去,几缕炊烟无精打采的的向小山后面飘去。屯里很静,毫无生气。推开家门,家里的破败穷困,早已是我意料之中的事,但我还是抑制不住心中的痛楚,苦涩的泪水向心中流去。因为全家人还都平安这让我的心中多少有了一些安慰。特别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女儿,她的活泼可爱让我的心里亮堂许多。几天后,经全家人商量决定在农闲的时候盖房,于是我尽最大努力筹来了盖房款,并如数交给了父亲。从此我们弟兄四人在父亲的带领下(我们兄弟七人,当年四个大的可以干活),投入了紧张、繁重的劳动之中。我们光着膀子,弯着腰在沼泽甸子里割苫房草。尽管火辣辣的太阳炙烤后背,湿热的潮气熏蒸着面庞,,草叶子拉得浑身皮肤一道道伤痕,但我们还是咬紧牙关坚持着,忍耐着。在整个建房过程中,除了上梁和苫房草这两道工序请了工外,其余诸如和泥、垒墙、挖沙、运石等等一系列劳动全是我们爷五个完成。真是打仗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仅仅一个月的时间,一幢崭新的三间房戳在了屯子中央。房子盖完了,我的假期也到了。临走那天,我驻足屯外,回头凝视着我们的杰作,三间泥草房在时淡时浓的雾气里显得那么气派,我的心里立马感觉到,这不仅是全家人遮风避雨的港湾,也是全家人获得安宁的好去处。在返回西藏路过成都时,走在繁华的春熙路上,我站在商场的橱窗前突然发现自己那么憔悴,那么瘦削,我感到自己几乎到了筋疲力尽的程度。
1973年春季的某一天,我下乡到塔杰区。开头几天我的情致还很高,工作以外,经常和那里的同志一起玩耍,打扑克、下棋,有时还到野外打兔子。可是几天后不知是什么原因,感到心里有一种说不清楚的烦躁,总有坐立不安的感觉。一天午饭后我正在会议室里莫名其妙的胡思乱想,突然门被推开了,区委秘书矮个子小李进来了,他小声对我说:“郭老师,你的电报”。小李边说边把电报递给了我。听说有电报,我的头一下子炸开了,犹如五雷轰顶一般,瞬间就想到家里可能出大事了,心怦怦的跳。我用抖得很厉害的手接过电报,展开了一看,上面赫然写着六个大字:“祖母病故,速归”。看完电报我一下子就瘫坐在椅子上,眼泪也涌了出来。我的奶奶是个命苦的人,不到五十岁就守寡。她为了减轻我父母的负担,每天都要帮助家里做活计。除了喂猪、喂鸡看孩子这样的活计外,还要到地里种菜,上山割柴,没有一天休息的时候。可是那时家里穷,生活条件极差,奶奶患上了一种叫克山病的东北地方病,一犯病就心绞痛,全身冒虚汗。因为穷住不起院,只有在家求人打一针维他康夫来缓解一下,待病情稍有好转,仍像往常一样默默的去干那些她力所能及的事情。在父母和奶奶的努力下,我们弟兄姊妹十一人,都不断的长大成人,可是却赶上了那个轰轰烈烈的年代,全家人可怜巴巴的
守着生产队,仍然过着一贫如洗的生活。奶奶一天好日子也过上,就这样走了,能不让人伤心么?第二天,我拿着电报向县里领导汇报,领导很近人情,主动同意我回家看看。回到家,奶奶已经不在了,我只有到坟头上磕三个头,烧化一些纸钱,默默的为奶奶祈祷,希望长眠地下的奶奶能够很好的休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