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折着纸花灯,一边泪雨滂沱,花灯易折,哀思难断。总看见母亲泪光盈盈,放下了折好的花灯,遥想天堂的外公。我小时候,母亲每年清明都放花灯,那是泪雨纷纷的夜晚,公园的旁边有一个小湖,母亲折好了花灯,便与我一起把花灯轻轻的放在湖面,花灯上点着蜡烛,烛光闪烁,照亮了母亲的脸,那一刻,我看见,母亲的泪从眼角缓缓的流下来,我不懂,为什么母亲要放花灯,只是怕伤了她的心,用手轻轻抹去她的眼泪。天堂是什么地方,什么叫做死,那时,我并不懂得。
长大了,才明白,天堂是亲人去世要到达的地方,死是生命已经枯竭,尸体火化成灰,或装在骨灰盒里,埋在地下,再建一座坟,受在世亲友的祭拜;或坐上船,飘到大海中央,捧起骨灰盒,手抓一把灰,伸到海的上空,骨灰便随着海风旋转轻飘,最后消失在大海深处;或像母亲这样,点燃花灯,寄托她无尽的哀思。
今年,母亲六十有二,身体虚弱,躺在病床上,吊着点滴,嘱咐我今年清明记住放花灯。
花灯易折,哀思难断。今年,我折了三盏花灯。每盏花灯,都有一段前尘往事,都寄托着我对他们的想念。
点燃第一盏,脑海中浮出的是我熟悉而陌生的外公。我从未和外公有过亲密的接触。他讲的是客家话,我听不懂,我讲的是广州话,他更听不懂。我小时候,他来过我家几次。在任何人面前,外公都是孤单的,话不多。他喜欢抽着水烟,自己一个人,默默坐在木凳上,双眼无神,脸色苍白,脸上的肉都瘦得凹下去,只见脸骨突出。由于长期抽烟,外公的牙齿又黑又黄。他从未和我说过一句话,也未曾给过我一分钱。那次,爷爷和外公同时来到我简陋的新居,爷爷会讲白话,便和我们兴高采烈地聊天。外公,只是一个人缩在角落里,静静地抽着烟,眼神不知飘到哪儿去,留给我的印象:一位贫穷而孤单的老人。熟悉他的身影,熟悉他孤单的样子,陌生的是他对我的感情。
点燃第二盏,脑海中浮现的是我时髦而俏丽的奶奶。我从未见过奶奶,在爸爸很小的时候,她就去世了。听爸爸说,奶奶对他很严厉,吃饭的时候,不许发出声音,不许只夹肉不夹菜,不许挑三拣四,有哪一条他和姑姑做不到,她就会拿着筷子狠狠打在他们嫩嫩的手上。家里最宝贵的就是奶奶留给爸爸的唯一一张放大的黑白照片。那张照片,至今有几十年历史了,保存得很好。照片上的奶奶,电着时毛的发型,一双妩媚有神的大眼睛,饱满的鼻子,小巧的嘴唇,笑得如花般灿烂。当第一次看到这张照片,我以为它是姑姑的靓照。姑姑像极了奶奶,面容姣好,脸型,发型,眼神,细微到脸部的每一处,都是那么相似,看到奶奶的照片,我会想起姑姑,看到姑姑,我会想起奶奶的照片。
点燃第三盏,脑海中浮现的是我驼背又唠叨的舅婆。前几年回乡,总会看到舅婆。她一点也没有变。一头的白发,深陷的双眼,尖尖长长的脸,驼着背,几乎九十度弯曲,经常咳嗽,吞咽困难,喉咙有痰,总是发声很大很奇怪的声音。每次回去,她都会煮糖水、包糯米糍、包汤圆给我们吃。听得最多的是她的唠叨。她总是对表妹每个行为,只要她看不惯,就会大声地指出,发表她的意见,不断重复,家里每个人都对她的唠叨感到厌烦。尤其是表妹,每次放学晚了回家,她就又要问起原因,又要大声批评,表妹每次都加快脚步,捂着耳朵跑上楼。她们家的矛盾,好像一个心结,埋藏在舅婆心里好多年。大前年我们回去,舅婆便把这心中的酸楚向母亲倾诉,还给了我一个红包,说我是个懂事的姑娘。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她,不喜欢她的驼背,她的丑脸,她的唠叨。可是想不到,那次竞是我们最后一次见到她。听到她的死讯,不知怎么眼里有些湿润,总想起她对我们的热情和关心。
如今,长大了,才发现,其实,外公和奶奶是那么的可亲可敬,是他们把我的父母生下并养大,因为有了他们,才有了今天我的母亲和父亲。我身上流着的,是他们的四分之一的血缘,血浓于水,虽然没有任何的感情培养,可是血浓于水,任何的阻隔都不能切断我们的血缘关系。也许,这就是与生俱来的亲情吧。
虽然,我和舅婆没有血缘关系,可她是爸爸的养母,是一直关心着我们的亲人啊,不是亲人,却胜似亲人。
烛光燃燃,照亮整个湖面。花灯越飘越远,越飘越远,在那灯火阑珊处,我仿佛看见她们的脸,从清晰到朦胧,只因我的泪水禁不住流下来,可他们的模样,会永远占据着我心灵的一角,回忆的一处。今年把哀思寄托,以后更要好好的爱自己,珍惜身边的人,不让自己死的时候,让它成为永远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