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病了,母亲陪着他去省城看病,一去就是两个月。在父亲去看病的日子里,我的担心和忧虑与日俱增,连梦里都是父亲的身影。秋雨潇潇的日子,我们匆匆北上去看望病中的父亲。
我在病房里见到父亲。他的病用了大量的激素,脸有些浮肿,人看起来很虚弱。不过,大夫说他的病情渐渐好转,下个星期就能出院了。看着父亲让吊针扎得浮肿的手,仿佛那些针一针针刺在我的心上,让我疼痛不已。走出病房,我禁不住泪水淋漓。父亲老了,以一种任何力量都阻挡不了的速度老去。他的病我们谁也不能替他分担,只能看着他一个人忍受病痛的折磨。
秋风萧瑟的日子,我奔波在这座古老城市的大街小巷,为父亲买一种价格昂贵的新药。一天乘公交车,我忽然看见一个陌生又熟悉的站牌——碑林。许多年前,父亲牵着我的手漫步在古木参天、庄严肃穆的千年庭院里。我们悄然走在石碑之间,用心阅读着一块块虎踞龙盘的石碑,就像阅读一本本厚重沧桑的历史大书。
父亲指着一块石碑说,这就是你练的唐代柳公权的玄秘塔碑。那时我刚开始习字,父亲说,柳体枯润纤密、端庄挺拔,别有一番风骨,古人说:颜筋柳骨,就是这个道理。在一块石碑前,父亲站立良久,碑文我不懂,父亲说,是于右任先生的《行书五言联》。于先生是我们陕西人,他的书法豪气逼人、才华纵横。解放前去了台湾,可惜老人八十岁病故他乡,再也没能回到他魂牵梦绕的八百里秦川。我抬起头,看见父亲的眼睛里有什么亮晶晶的东西在闪烁。我幼小的心灵被于老先生的乡愁深深打动了。
小时候,练字是一件枯燥和寂寞的事,也有想放弃的时候。父亲总说:有志者事竟成。任何事情都要持之以恒,才会成功。我的字渐渐有所长进,作文也常常得到老师和父亲的赞赏。父亲说我敏感多思,对事物的领悟力很强,有写作的天赋。父亲一直以他欣赏、鼓励的目光关注着他瘦小的女儿一分一秒的成长。
许多年以后,我并没成为书法家或是作家,这些其实都不重要。在十年习字的过程中,我懂得什么是坚韧、毅力和意志,这些足以支撑我面对生命中的一切风雨。感谢父亲,他的赞赏与肯定的目光像一缕阳光照亮我青涩难忘的年少时光,即使步履艰难,即使泪流满面,我依然相信生活就是成长的疼痛伴随着梦想和希望。
我们长大了,父亲老了,我们很少触及情感的话题,可是我知道我们彼此的关切都是来自心灵深处的爱。父亲,我想对你说,今生做你的女儿我感到很幸福。如果有来生,我还愿意做你的女儿。